KIKIcookie309

推荐BGM：

微凉的你——陈绮贞

飞女正传——杨千嬅

“回忆才是你唯一的痕迹。”

01

我和闵玧其相识于夏夜雨中。那时我17岁，无忧无虑，满脑子情爱，不计过去，只看未来。

夏天闷热的雨来得猛烈而急促，偏生今晚要上补习班。下了课已经是9点半，没带伞的我用书包挡雨奔跑，不料倾盆大雨越下越大，只好在临近街道躲雨。

雨水打在雨棚上叮叮当当，脚下的白球鞋被湿透，这场夏夜雨让人烦闷。

闵玧其就是这时出现的。

他从夜店后门出来，将浊热的闷气和鼓点音乐关在门内。皮鞋哒哒下楼梯。

他站在我五步范围内，从外套口袋摸到打火机和香烟，打火机在黑暗的巷子里亮出火光，他点着香烟吸一口，仰头呼出。垂在侧脸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滑，我看清他的脸，看清他耳朵上亮晶晶的长耳链，十字架闪出银光。

我一直盯着他看，他终于慢悠悠地转过头。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他只上下打量我湿透的校服衬衫格裙，狼狈至极的女学生，正好奇又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看。

“没带伞？”

闵玧其的声音与他这张猫脸一点也不相符，深沉沙哑浸了高度酒精的声音，仿佛是这场闷热夏夜救急的清凉雨水。

我有点害怕，只是点点头。这条街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步不许靠近的，我问为什么，母亲只含糊过去。

可明明灯红酒绿闪着漂亮的霓虹灯，为什么她不许我来？

他没说话，只是继续抽烟，仰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场雨好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几岁了？”

突兀地，他问我。

“17”

“17......”他在低低笑着。

我当时不懂他在笑什么，那个对年龄敏感的年纪只知道与自己赌气。

“高中生......多好的年纪。”

他将烟抽完扔在地上踩灭，皮鞋发出碾碎烟灰的声音。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回到那个灯红酒绿的空间。

三分钟后，他重新出现，手里多了把伞。

“早点回家吧，女学生。”

我愣怔接过，他再次消失。真的像一只猫。

02

今夜没有下雨，我的书包边上却突兀有一把黑色伞，带着烟酒香水的味道久久散不去。

我再次踏过那条巷子，希望再见闵玧其一次。

补习班的同学告诉我，那条街都是夜店酒吧，充斥着不见得光的交易。“那些打扮得漂亮有张扬的男人都是鸭/子。”

这是同学的原话。

那他呢？他穿着皮衣外套和尖头皮鞋，漂亮卷发和闪着银光的长链。他在我眼里很漂亮，可我不希望他是鸭/子。

“女学生？”

浸了酒的嗓音再度于耳边响起。我从回忆里抽身，想的那个男人正站在门前。

“我来还伞。”我慌乱从书包抽出那把伞。

他再次笑起来，眉眼弯弯。他笑起来会露出粉红色牙龈，看着纯洁可爱。

接下伞，他打算再次回去。我鼓足勇气叫住他：“我......我请你吃糖水！”

他侧头愣住。

今夜无雨，可巷子常年潮湿。踩在水坑里的话，溅起的脏水会把鞋子弄脏。

今天，我不在乎。

他只考虑了几秒就答应，现在正走在我身边。从五步的距离，到咫尺距离。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烟酒味道下隐藏的古龙水。清新冷冽。

“你叫什么名字？”

在夜晚的糖水铺里我知道了他的名字。闵玧其，读起来黏黏糊糊的格外好听。我请他吃杨枝甘露。夏天是芒果旺季，一点也不生脆，熟得快要软烂。一口咬掉嘴里的芒果粒与椰奶迸发甜丝丝的味道。

两个人慢悠悠吃完糖水，一句话没说。在糖水铺前分开，他回到那条街，我往另一个方向回家。

闵玧其没有和我告别，我走了几步才觉得不对劲。冲向他那个方向跑去跟上他。

“你还没跟我说再见。”

我撑着膝盖在他面前喘气。闵玧其像是被我吓到了，一句话也没说。

“还有，电话号码。”我掏出妈妈给的小灵通，他嗤笑着接过输入电话号码。

“闵玧其，再见。”我笑嘻嘻朝他招手。

再见。

03

闵玧其是我的新朋友。

我重复呆板的生活里的光芒。

我知道了他的家，在那条巷子旁的居民楼里。老旧的墙体掉皮，长出青绿植物。单身男人的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偶尔午后有阳光透入，还能看到空气里的小灰尘。

我偶尔逃掉补习班去他家做作业听音乐或者聊天。闵玧其好像总是很累，白天的时间里，大多数时间在睡觉。实在被我吵得不行，就踩上球鞋陪我去坐公交车。

经过这个城市的商务区，高楼大厦让人仰望着眩晕，老城区里有便宜好吃的杨枝甘露。白天夜晚，巴士慢悠悠开着，我和他分享的耳机里传来陈绮贞少女一样的声音，我哼《微凉的你》，被他笑五音不全。这首歌，像是在写他。我第一次在雨夜见到的清凉的他。

唱到“微笑的脸却来不及温习你的吻”会不自觉的脸红。闵玧其，夏夜雨里出现的闵玧其，笑起来像猫一样的闵玧其。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吗？

我扭头望他，他睡着了。脑袋随着摇晃的巴士左右摇摆。薄薄的粉红色嘴唇微微张着，17岁的女孩做事从不计后果，将软唇印下。闵玧其被我吵醒，下一秒手就摁住我的脸加深了亲吻。他的嘴巴有廉价香烟味道，他那头的耳机掉在我们两人的手臂之间。

第二段，再次唱到“温习你的吻”时，他才停下，抵着我的额头喘气。耳机里放的什么我已经不想管，窗外是什么风景都没心看。

我砰砰跳的心脏里，装着闵玧其。

04

今天又是雨夜。

“急诊”的灯在雨里映出红色的光。医院里禁烟，我总是在门口旁边的长椅上抽烟。

雨夜的急诊寂静得可怖，连救护车都安静停着。医院长年冰凉，加上今夜的雨，让你起了鸡皮疙瘩。

那把破旧的，带着烟酒气息的黑色折叠伞，我用了好多年都没换。正倒在我脚边。蓝牙耳机里随机到陈绮贞《微凉的你》。

我愣了一下，这几年从小灵通换成智能手机，歌单里的音乐越来越多。就这样，这几年居然一次都没循环到这首歌。

闵玧其。

那个承载着我对这首歌的回忆的男人，这几年一面也都没见过。

我和他的恋爱只维持了短短两小时。巴士的吻，他牵着我的手回家的路，还有我妈妈歇斯底里地叫来警员的两个小时。

我早该知道，我的母亲变态偏执的控制欲下，频繁的出门，不断缺席的补习班，还有小灵通里多了一个的电话号码。

她声泪俱下地向警员述说我是一个如何优秀乖巧的女孩，而闵玧其是一个诱拐少女的罪犯。他被我母亲用力扇了一巴掌，我拦住却被母亲拉回。

闵玧其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声音里慢慢低下头，雨棚遮不住他半边肩头被夏夜的雨淋湿。我哭着喊他的名字，被我母亲死死拉着不让我靠近他。

警员了解了情况后发现是乌龙一场，以免事态继续恶化，将闵玧其劝走。

我连句再见都没说。

我被禁锢住不得动弹，闵玧其连头也没回地往反方向离开。警车乌拉乌拉闪着红光离开，只剩下我在哭，母亲在哭。

母亲责骂我是赔钱货白眼狼，责骂我跟那条烂街的烂/人牛郎一起玩。我好想说闵玧其他不是烂/人，他很善良，他很可爱，他......是我喜欢的男孩。可我来不及解释，母亲便拿出她自我父亲离世后如何含辛茹苦一个人把我带大的回忆堵住我的嘴巴。

这是我欠她的，我欠她一辈子的。

我被母亲换了补习班，小灵通也被没收，任何单独行动的机会都被她掐灭。我并非不出门，上学，上补习班，去超市，一次都没见到闵玧其。

我从未觉得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那么大过，以前我和闵玧其做巴士，总觉得绕着城市走一圈的时间好短好短，短到我舍不得和他下车道别。可自他离开，这座城市变得好大，大到直到我背井离乡也没再见过他一面。

他消失得彻底，只留下那把他再次借给我却来不及拿回的黑色折叠伞。

05

这把伞跟着我走过好多地方，上大学我就离母亲远远的，申请了国外的大学进修。它抵挡过不同地方的雨，绵绵细雨，暴风雨，梅雨。我修了无数次，骨节生锈折断也没丢。

后来母亲身体不好，我又回到了这座城市当急诊医生，这把伞兜兜转转又回来。

我的烟快要抽完，可寂寞长夜，我想在这里多听一会歌。

旁边有人坐下来，我礼貌将东倒西歪的雨伞往我的方向挪了挪。视线里再次出现了一双拖鞋，我抬眼望去。

我没想到是闵玧其。

最先看到的，是他柔顺的黑色头发早就没有翘卷的痕迹，稍微凌乱地耷拉在耳边。他耳朵上没了银十字长链，连耳洞都已经愈合。

——这代表着，他已经很久没有戴耳饰了。

而他身上也不再有烟酒气息，反而是清新的洗衣液味道。

我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闵玧其看过来了，他黯淡无光的眼神里闪过亮光。

闵玧其慢慢笑起来，他的眼角已经有细纹，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气息。算算年头，他也差不多三十了吧？

“是你。”

“闵玧其。”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轻松笑笑，仿佛与我只是好久不见的旧友。他盯着我的白大褂看，笑着夸赞有前途是医生了。又看到那把在我脚边的黑色雨伞：

“这么多年了，还留着这把伞。”

“用惯了。”

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想问他现在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想问他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想问他那个时候有没有很喜欢我。

过了这么多年，我好像一点也没有长大。闵玧其把我留在了17岁，仍然留着披肩发，仍然听陈绮贞，仍然穿白球鞋。而他独自在走远，变成了30岁的沉稳男人。

“你......在等谁？”

“我女儿，半夜发烧。”闵玧其笑着，“小孩子身体弱又贪凉。”

他结婚了，闵玧其早已放下过去。

“对啊。”

我笑着将烟踩灭，心脏像是被白球鞋碾碎的烟灰破碎。

“现在抽烟了？”他打趣我，“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没说话，苦涩笑着。他见我没说话，道歉道：“抱歉，做了爸爸总喜欢啰嗦两句。”

“爸爸！”

脆生生的女童声音划破寂静，从急诊大门跑出一个小女孩，闵玧其连忙跑过去接过女孩：“乖宝！”

我看着他轻松抱起小女娃，眼角再次笑出细纹，他的妻子慢悠悠走出来，打趣女儿黏爸爸。

闵玧其回头和我道别。我也招手道别。

“再见，闵玧其。”

这次，我也说再见了。

“老公，你认识？”

我只听到这句话，便戴上耳机往急诊大门走去。耳机里放着《飞女正传》。

好奇怪，今晚怎么一直在随机到我17岁爱听的歌。

歌曲里的女主角勇敢不顾一切地追爱。我常常听着这首歌流眼泪，怪我自己太懦弱没挣脱开母亲的手去追闵玧其。

“以前认识。”

闵玧其抱着女儿往车子走。女娃乖巧趴在他的肩头，撒娇道：“爸爸，我想吃杨枝甘露。”

“刚退烧就想吃冷的？”闵玧其单手抱着孩子，用手指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

“可是爸爸喜欢吃杨枝甘露，宝宝也喜欢。”

闵玧其愣了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僵硬的微笑消失，喃喃重复：

“嗯，爸爸喜欢吃杨枝甘露。”

end